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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歲至尊 第422章 踟躕難涉(其之一)

意孤行很討厭自己的名字。

意孤行這個名字,是孤行寨寨主意從心為獨子親自起的,意從心當初起這個名字,便是希望將來自己這名獨子可以以一身之力掌好孤行寨。

在意孤行長大的過程中,意從心已經不再對意孤行抱有如此期望,不是意孤行讓他失望,而是他開始害怕起自己手中的孤行寨。

孤行寨是何來歷?若要論起來,便是黑白中間那抹灰色,這一寨的人馬說山賊便是山賊,說不是山賊那也要算是一方交州亂象中的小小割據勢力。

永命十二年,南中王劉煩徵鬱林、南海兩郡萬餘民夫,由兩郡郡兵監工,想要將連線交趾郡途中最難渡的大泥沼迷夢澤以石鋪平,在其上建一座屬於他南中王的行宮“溫夢宮”。

這是一項浩大的工程,本該花費無數,南中王劉煩卻以劉姓之身份力壓當時的交州刺史部,硬使鬱林郡中一名文學椽撰寫募工榜,徵了至少四千石工後將榜文所許之諾一筆抹去,只以兩郡郡兵押送石工就迷夢澤以工換命,任何不從者直接在迷夢澤中溺殺之。

五千石工、五千民夫押至孤山回頭嶺,正趕上佔據交趾郡的佔婆國徵式姐妹向東擴土,欲染指南海一郡,本來正在監督石工民夫的郡兵被這支突然冒出來的外族軍隊打得摸不著頭腦,乾脆跑回孤山之外封山紮寨設防,不準任何人從孤山走出,以防奸細。

五千民夫因為照顧郡兵平日作息,被一併帶走,留下五千石工在孤山回頭嶺上,他們可沒得回頭。佔婆國的軍隊雖然嚇退兩郡強徵之下一萬八千榮軍,其實他們也不過一支三千人的隊伍,也不想接受這突然冒出來的五千張嘴,畢竟孤山、迷夢澤一帶地形險扼,這些佔族人的輜重還不夠自己吃。

於是乎五千石工,往佔族人的地盤逃,路上死了些;被榮軍攆回孤山,路上又死了些;兼無人組織,更是不知道逃走多少、下場如何。

這些石工剩下不足一千人,終於有人出來領頭。這個人可不是意孤行的父親意從心,而是當時石工中一名比較眾望所歸的武姓石匠,他當時振臂一呼,說沒有東西可以搶來,佔婆國的佔族人想要佔交州的好地方,我們便佔這座山,還要佔他們的食物、錢財、女人。

“人已入山孤,無處不可行”便是當時這些石工結成的孤行寨最初的口號,也是孤行寨中“孤行”兩字的由來。

孤行寨最初不足千人,靠著手上有做工的工具和敢拼的精神,屢次出孤山襲擊佔族軍隊、平民所居之處,一撥人得手之後另一撥人則護衛著他們退走,等到原來的近千石匠死剩三百多人的時候,終於算是站穩腳跟,可以憑藉背靠迷夢澤和搶來的兵器抵禦少量軍隊。

意孤行的父親意從心便是當時跟武姓石工唱反調的人,他經常大罵武姓石工這是經營匪寨、教唆他人落草、將來朝廷收復此地之後定要把他們各個捉了,禍及家人。當時沒有人能想到,從孤行寨開始行劫僅僅五個月後,意從心居然在有此寨裡擄回一個極其年輕的漂亮女人後便收起了罵聲,不再說孤行寨的匪事半點不是,這個佔族少女也正給他分了去,此女自然便是意孤行的母親,論起年紀小意從心三十三歲。

當時更沒人想到,武姓工匠原是南中王劉煩的府上工匠,被進京的劉煩栽了一個耽誤軍情的罪名,太監常念恩驅走佔婆國時雖然查清此事但當時常念恩身為中黃門冗從僕射卻沒有能替他平反的身份,只好任他繼續落草。不然其他孤行寨的匪徒投效榮朝可以充軍,武姓石工卻不免要替南中王背鍋人頭落地。

當時尤其沒人能想到,武姓石工最後因為這事鬱郁不歡,又怕孤行寨匪事造孽太多,臨終居然把整個寨子的主事大全傳給意孤行的父親意從心,原因只是意從心比較老實,應該不至於帶著眾人走偏。

從結果來論,意從心確實沒有帶著孤行寨走偏,武姓石工死後,意從心結識了百花谷南宮世家的二少爺南宮弄花,孤行寨成了借出大旗給南宮弄花麾下刀手往各族民間行劫的幌子。而孤行寨自那以後偶爾也去打劫,所獲並不怎多,卻勉強把這匪寨的惡名經營了下去。

因為這層關係,這次南宮世家家主更替,南宮弄花不由分說便也給孤行寨了帖子。

意從心年事已高,意孤行卻只有十九歲,意從心於是派出寨裡兩名精壯的從旁護衛,希望意孤行替他赴會增長見識,也暗中囑託意孤行要討了南宮弄花的歡心便趁機脫離了孤行寨,

武姓石工在世時,本來給孤行寨的寨眾設下十一條規矩,言明不取所需之外的財物、糧食、女人,非急缺不行大事,不搶漢人云雲。在意從心執掌寨位的時候,他不敢得罪任何一個寨裡的當家,有人提出他便廢去一條規矩。武姓石工死後僅僅四個月,孤行寨原來的十一條規矩盡廢了不說,反而還立了“當家之位不由推舉,父傳子,世世逞”“上令下,大令小,當家有令而不行著受千刀之刑,沒迷夢澤”“反後生小子,位置不如者,若妻女為上、大所幸而不獻者,受千刀之刑”等新規矩。

意從心於是年紀越大越害怕起手中的孤行寨來,彷彿這個寨子是永遠合不上血盆大口的巨獸,他卻不敢夠著牙齒往外爬去。

為意從心生下意孤行的佔族女子總是對意從心展現她怨毒的一面,她也許本來也會把自己的命運化為對孩子的怨毒,可意孤行實在是個聰明伶俐的兒子,她怎麼也無法一直怨毒下去。於是這名女子開始設法親自教育意孤行,只為了在這已經癲狂的匪寨中留下一點她並不討厭的善良、人性來。

意從心自從開始害怕起孤行寨越瘋狂的作風后,也開始改教兒子設法儘快脫離此寨,而且在成功脫離前不要向任何人表露心跡。

“夫妻”兩人在對意孤行的安排之上,總算達成一致。

意孤行確實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他從不當面讓父親、母親傷心,而且看著父親意從心苦苦撐著身體只為了寨位不崩塌之前意孤行能得以從孤行寨脫身這點,也十分動容。

意孤行把父親、母親的每項教誨都聽進耳朵,記在心中。

只不過在做法上,意孤行他卻要實踐自己的名字——他選擇一意孤行。

對意孤行來說,孤行寨確實要脫離,只不過脫離一個小的孤行寨,應該是為了將來興建一個更大的孤行寨。

父母關於瘋狂必遭反噬、惡毒必有報應的每項教誨意孤行都弄得明白,他偏偏歸結於孤行寨不夠強大,強大便可無視反噬、強大便可不懼報應。

這次前往南宮世家赴會同樣也是他的一個機會,他想要學成一身真正的本事——百花谷刀手那種實在的武功,而不是孤行寨裡用來嚇唬平民百姓的蠻勇。

懷著如此大志的意孤行,卻在他第一次步入百花谷地界的時候,當頭被人連番潑了兩盆冷水。

第一盆冷水來自百花谷兩名看守道路的刀手,這兩人聽說是為南宮乘風賀壽的賓客本來頗恭敬,等看到帖子是南宮弄花出後又以谷中尚未備好足夠的客房為由,提出讓意孤行和兩名隨從等十一月上旬後再入谷。

第二盆冷水是個年紀看著並不比意孤行大多少的傢伙,也許也是南宮世家底下一名刀手,無禮得很。這人本來好像是出來看熱鬧的,聽到意孤行的名字問清什麼字後便開始嘲笑,意孤行氣不過,那兩名百花谷刀手卻作壁上觀,任由那個姓秦的一個人用一雙肉拳揍了他們三個人。

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意孤行等人帶著傷正在鎮上一個攤位上邊用酒邊罵人,便有個紅衣姑娘從往生峽出來,說是姓秦的先冒犯三位所以她來道歉,還帶了什麼“張大夫的藥膏”。

意孤行哪裡見過這麼漂亮的姑娘?當即連臉腫著都快忘掉了,招呼紅衣姑娘坐下歇會兒再回。

意孤行從意從心處記載的膽小和遇事慌張讓他幾乎說不出句囫圇話來,幾次動了強行留下紅衣姑娘的念頭卻又怕招惹百花谷南宮世家而熄了念頭,最後他沒話找話,聽紅衣姑娘自稱叫藏真心,脫口而出一句“姑娘名字裡有個心字,在下父親意從心名字中也有個心字,天下哪有這樣的巧合,就好像……就好像老天要我們成一家人一樣。”

藏真心聽著好笑,也脫口而出一句“你要是這麼說,我和令尊比較有緣,怎麼,想我給你作媽嗎?”

意孤行一想是這個道理,只覺得自己剛才說什麼鬼話。

藏真心卻有其他話問,她提到“聽說意公子是持了南宮二爺的帖子而來,是不是?”

意孤行奇怪為何她會提這個,忙道“正是。”

藏真心嘆口氣道“剛才兩位刀手大哥阻你,便是遣人去問過了南宮二爺,是他不要放你們進來。”

這一事實如同晴天霹靂,意孤行半天不敢相信,手中酒樽都滑到地上,兩邊兩個護衛也是面面相覷,意孤行半晌才喃喃道“怎……怎會,帖子明明是二爺上月託人送到寨裡給父親的。”

藏真心似乎對南宮弄花也頗有惡氣,她道“那位南宮二爺待人可不誠,任何許諾的話,都可能是放屁,若是黃湯在肚時的酒話反而有三分能信。

我看公子便是等到上旬過了,也未必能憑這帖子進谷。”

藏真心的話讓意孤行實在不能接受,他仍道“怎麼會……南宮二爺和家父很早便認識,他倆的交情也是我多年所見,這幾年雖然不見他來了,上次之前他仍是說我可以叫他叔叔,縱不能……”

藏真心又勸道“‘天會黑,人會變,三分感情七分騙’,或許曾經南宮二爺確實和令尊走得近些,如今也確實是他不肯相見。

言盡於此,我希望公子也要做好到時候只好回程的準備。”

藏真心說完這句話便起身就走,留下意孤行等三人。

兩個意孤行的護衛一個叫阮大生、一個叫谷春早,兩人本來跟著的是一個趾高氣昂的少寨主意孤行,眼看意孤行成了這副樣子他倆也沒了主意,谷春草嘴巴伶俐些,開口勸慰道“少寨主,也不知道那位姑娘在谷中什麼身份,她說的話未必便是對的。

意從心於是年紀越大越害怕起手中的孤行寨來,彷彿這個寨子是永遠合不上血盆大口的巨獸,他卻不敢夠著牙齒往外爬去。

為意從心生下意孤行的佔族女子總是對意從心展現她怨毒的一面,她也許本來也會把自己的命運化為對孩子的怨毒,可意孤行實在是個聰明伶俐的兒子,她怎麼也無法一直怨毒下去。於是這名女子開始設法親自教育意孤行,只為了在這已經癲狂的匪寨中留下一點她並不討厭的善良、人性來。